新华社北京12月17日电 12月17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守护散落乡野的中小石窟》的报道。
车辆行驶在乡间小路,穿过竹林、菜地,不时遇到一群群大鹅。我们去大足乡野看石刻。如果没有文保人员指引,怎么能想到,村子里还藏着老祖宗留下的文明瑰宝。
2021年,大足石刻研究院启动中小石窟保护利用示范项目,全面改善文物保存环境,让40余处中小石窟住进了“新家”。
散落乡野的中小石窟,虽不及“明星”文物耀眼,却是文明印记中不可或缺的点点“繁星”,自有其光亮,值得被珍惜守护。
新家
重庆大足区是石刻之乡,石刻依山开凿,现存唐代至清代摩崖造像5万余尊。除了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宝顶山、北山等“五山”石刻群,还有60余处中小石窟,分散在18个乡镇(街道)。
石窟寺保护中,级别高、规模大、便于开放的石窟寺被优先保护利用,而对于点位分散的中小石窟,往往力所不及。
大足石刻研究院启动的中小石窟保护利用示范项目是一次具有全国示范意义的探索。全国石窟寺专项调查结果显示,全国共有石窟寺及摩崖造像5986处。其中,川渝两地多达2850处,占全国近半数,绝大多数为中小石窟。
我们来到高坪镇玄顶村。茂林修竹中,一方高5米、宽7米的崖壁上,现存12尊造像。佛像结跏趺坐,历经近千年的时光流转,仍可辨其轮廓。
73岁的村民刘贵泉,家在石窟对面。他还记得,村民过去自发在造像外搭建了砖瓦房,为文物遮风避雨,但房内潮湿阴暗,雨天还漏水。
大足石刻研究院规建处副处长刘坚说,在乡野自然环境中,一些中小石窟出现开裂、渗水、彩绘脱落等问题,如不及时加以专业性保护,它们可能以更快速度风化乃至消失。
2020年11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石窟寺保护利用工作的指导意见》,指出中小石窟保护管理机构和相关专业人员不足等突出问题。中小石窟保护得到更多关注。
“首先要让中小石窟‘活下来’。”刘坚说,修建保护设施,改善中小石窟保存环境是第一步。
在三驱镇兴隆庵摩崖造像前,一块新立的中英双语介绍板上,写着它的身世:始凿于南宋绍兴六年,存像43身。
沿着石板路下到一条木结构仿古长廊,几十米长度,却经过精心设计——一侧是依山开凿的造像,另一侧敞开,引入光线及竹林景色。
这条仿古长廊就是为文物新建的保护设施。刘坚说,此前的简易彩钢棚,顶棚由几根钢管撑起,有垮塌风险。现在,结实稳固的长廊取代了彩钢棚,还加固了基岩、修挖排水沟、铺设参观道路,让这处中小石窟的保存环境得到全面改善。
目前,40处中小石窟保护设施建设已完成。“这一次修整管得久,三四百年没问题。”刘坚信心十足。
守望
中小石窟点位分散,专业文保人员力有未逮。在大足,由村民担任的义务文保员,是守护文物的另一支重要力量。我们走访的中小石窟,每一处都有自己的义务文保员。他们的生活,与石窟融为一体。
75岁的王学豹驻守在陈家岩。陈家岩摩崖造像开凿于南宋,距王学豹家不到500米。2007年,王学豹受聘为义务文保员。
他的一天这样度过:早上骑三轮车送孙子去镇上上学,回家吃过早饭,就下地劳作,或者打零工做石匠活。傍晚,把孙子接回家。晚上9点前,去陈家岩驻守“上班”,第二天早上“下班”回家。
从20世纪80年代起,大足区就聘请中小石窟附近村民当义务文保员,负责打扫清洁,防止破坏、偷盗文物。义务文保员要在石窟过夜驻守,但过去,住宿条件艰苦是他们需要克服的一大困难。
用砖头和石棉瓦片,王学豹在石窟旁搭建了一处窝棚。但一下大雨,就怕垮塌。床褥潮湿,常有蛇虫。2018年秋天,王学豹被藏在被窝里的蛇咬伤了腿。驻守条件差,王学豹却一直坚持着。近20年,他只因为给过世的老人守夜,请了几天假。
此次中小石窟保护利用示范项目,专门考虑到义务文保员的住宿问题,不少点位修建了管理用房。
2024年,王学豹搬进了石窟旁新盖的管理用房。房间布局紧凑,刚好能摆下一张单人床。“条件比过去强了不少。”王学豹说,只要身体允许,他会一直守下去。
义务文保员也有了新帮手。此次保护项目,为中小石窟安装了报警器、避雷带、可视对讲监控等智能安防系统。王学豹笑着说,晚上要电话查岗,人不在要扣钱。刘坚说,查岗不仅是一种安全机制,也会聊聊家常,关心义务文保员的身体,他们和专业文保人员同等重要,彼此是朋友也是“战友”。
在大足,目前有70多名义务文保员。其中,不少人一辈子与一处石窟相伴,直到生命尽头。罗开洪的父亲从1988年开始守护佛祖岩,罗开洪从小跟着父亲在石窟里跳绳、下棋,石窟承载了他的童年回忆。2020年父亲去世后,他接了班。父亲临终前叮嘱他,照顾好你妈,看护好“菩萨”。
一代代文保人员和村民接力守护的,不仅是崖壁上的文物,也是村民的共同记忆。
传承
站在祖先开凿的石窟下,遥想当年,一凿一刻,寄托了多少期盼。在这样偏远的乡村里,保存着这么多中华文明瑰宝,还有这么多人,为此默默付出。珍视自己的文化,是刻在我们民族骨子里的。
如今,过去用来祈福的中小石窟,正以一种新的方式,与村民们和谐共生。
在大足杨施庙遗址,前后两座传统穿斗式木构架保护建筑已接近完工。其中一座用来陈列明代木雕等文物,另一座将成为村级文化活动场所。建筑前的土坝,也将被改造为村民广场,让村民共享保护成果。
在大足中小石窟保护利用示范项目中,结合乡村振兴,因地制宜,一些石窟被打造为乡村微景观和公共文化空间,一些具有突出价值和开放条件的中小石窟还被纳入了乡村旅游线路。
乡野石窟自带野趣,不少石窟艺术爱好者慕名而来。王学豹说,陈家岩也有人来参观了。最多一次,来了40多名学美术的学生,对着造像画了两三个小时。
在中敖镇,距离场镇仅几百米的舒成岩摩崖造像,经过中国和意大利专家共同修复后,重新焕发了生机。如今,这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又被赋予了新使命——从重点保护对象,转变为助推乡村振兴的文化资源。
中敖镇计划以舒成岩为文旅融合节点,于明年启动建设一座“主客共享”的文化公园。石窟周边环境将提档升级,增设休闲设施,并联动周边柑橘园等农业资源,形成“文物参观+田园体验”的文旅线路,让文物“活起来”,乡村旅游“火起来”。
在采访大足中小石窟时,我们能感受到文物保护理念的变化:过去,文物保护难免“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如今,文物保护更加注重科学性、系统性,抢救性保护与预防性保护并重,让文物的生命更加长久,即使是中小石窟,也一个都不许掉队。
“我们将继续重视文物活化利用,通过文物融入乡土文化,乡愁与文明的根脉也将不断传承。”大足石刻研究院院长蒋思维说。